-

“伽魅離！伽魅離！”

朝南的山坡，一隻毛色白中泛黃的小狗，無精打采地趴在一塊岩石之上。春日短暫的陽光雖然明媚，卻無法讓它的四肢持久保持溫暖。

天生病弱的軀體，炎夏怕熱，寒冬懼冷，就算春秋兩季晴暖的時候，也缺乏三齒齡幼犬的活力。

“伽魅離！你聽說了嗎？豹貓族已經潰退了！它們的首領親方，也死了！”

聽到這個訊息，小白犬的耳朵動了動，終於提起一些精神來。它扭過頭，半眯的眼睛望著野狼乾，等著下文。

野狼乾一對圓滾滾的眼睛，興奮得好似變成了兩隻會閃閃發光的乒乓球，讓人擔心它們會隨時蹦出眼眶來。

不過，那對眼睛依舊好好的冇有蹦出來，十倍於小白狗體積的龐大軀體卻蹦了起來，一蹦蹦上了巨岩，震得小白犬差點掉下去。

“你知道殺死豹貓族首領的是誰嗎？是咱們西國的大妖怪、犬族的首領鬥牙王大人！伽魅離，是犬族，犬族啊！是你的族群！雖然你弱得不像話，可是你居然也是犬族！真讓人難以相信！”說到最後，興奮得不行的野狼乾，已經不清楚是在為小白狗驕傲還是表達它的鄙視了。

的確讓人難以相信，這所有的一切。

小白犬無聊地打了個嗬欠，挪了挪，離野狼乾遠一些，省得被它那巨大的腳掌踩到。

前一世，和前前一世，它都是“她”，有人類的名字，擁有強大的靈力，都能看見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前前一世，十九歲時為保護唯一的親人而喪生轉世；前一世，被自稱是死神的黑衣人追殺，與同伴逃進了一道古怪的門，通過那道門時因被吸入巨大的漩渦失去意識。

等她重新恢複意識，睜開眼看到的，是一隻毛絨絨的白色大狗；而她，則是剛出生的犬妖怪伽魅離。

這個拗口的名字，是狗爸爸費了好些心思取的，源自於她額上的紅色胎記與孱弱的體質。這種火焰狀的胎記，在犬族傳說中，被稱作詛咒之印。出生時攜帶這詛咒印記的犬妖，無論父母的血統多麼尊貴強大，最終都將虛弱而死，絕對活不過百年。

在妖族的語言中，伽魅似乎是災厄或是疾病之意。伽魅離，便是遠離災厄疾病的意思。

在伽魅離出生後一個月多，犬父犬母便喪生於一場戰爭之中。如果伽魅離隻是伽魅離，恐怕對這一世的父母不會留下任何印象，也不會知道名字的含義及自己身體上的缺陷。

這一些，是伽魅離在與父母有限的相處之中，偶然聽到的。

有關詛咒之印的傳說，就算是犬族之中，也隻有少數妖怪聽說過，更何況是彆族小妖？所以狼野乾總是毫無顧忌地拿伽魅離的虛弱說事。

太陽漸漸西斜，岩石籠上了山木投下的陰影。吹來的風中，帶上了早春的寒意，讓體質虛弱的小犬妖有些禁受不住。

野狼乾還在唾沫四濺地描述著犬大將的威武戰績，伽魅離已經站了起來，抖了抖毛，伸個懶腰，一躍下了岩石。

“咦？伽魅離？你到哪兒去？”野狼乾愣了一下，停止了滔滔不絕的廢話。

伽魅離冇有睬它，自顧慢悠悠地往山坡下走去。

“喂，等等我！”眼見小小的白犬越走越遠，身影已經隱冇在叢生的雜草灌木裡，野狼乾也躍下了岩石，邁開大步“嗵嗵”跟在伽魅離後麵，震得沿路的小動物都驚了起來，四下亂竄。

伽魅離很想問問野狼乾跟在她後麵想要乾嘛。雖然都是獸態，但也有雌雄之分的好不好？她現在是打算找個隱秘的地方解決生理問題而已，這狼野乾跟著算什麼？

伽魅離躍上路邊的岩石，四下望瞭望，見到不遠處森林邊緣的空地上聚集了一堆眼熟的妖怪，喧嘩聲隱隱傳了過來，估計也在討論犬大將打敗豹貓族的事。於是躍了下來，領著喋喋不休的野狼乾往那妖怪群中走去。

野狼乾隻是傾訴**強烈而已。到了那堆同樣受過豹貓族欺負、同樣崇拜犬大將的妖怪們中間，它的傾訴欲該得到滿足了吧？

果然，野狼乾一聽到某隻妖怪大聲在說“犬大將一招風之傷就砍得對方的一群嘍羅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將伽魅離忘在腦後，興奮地湊了上去，加入膜拜犬大將的行列。趁其餘妖怪們未發現，伽魅離悄悄離開——拜犬族的威名及她額上的獨特印記所賜，她這隻有史以來最弱的純血犬妖，在這片屬於西國的森林裡小有名氣。

至於為了甩開狼野乾要兜一個圈子這麼麻煩，是因為伽魅離還不會說話。而用肢體語言的話，對方是缺根筋的狼野乾，又太費勁了。

在妖怪世界的標準中，她不僅天生體弱，智力發展也是極端緩慢的——無論是語言方麵，還是犬妖的常識方麵，都學得極其笨拙。

伽魅離解決完生理問題，又慢吞吞逛回來。那群妖怪們還在熱烈地談論。野狼乾一眼看到了她，大聲道：“伽魅離，你又到哪裡去了？剛剛我們說的，有聽見嗎？殺生丸大人、殺生丸大人也參加了戰鬥！好厲害啊！好多成年的豹貓族妖怪都不是他的對手！”

殺生丸？

伽魅離疑惑地看向野狼乾。

“你不會連殺生丸大人也冇有聽說過吧？是鬥牙王大人的唯一血脈，犬大將曾親口誇耀的強韌之子！據說一出生時便有強大的妖氣沖天而起，令天地風雲變色！”野狼乾瞪大了銅鈴般的巨眼。

幾隻聽到對話的小妖怪聚攏過來，插嘴：“伽魅離，你這麼弱，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彆說是犬大將，怎麼連殺生丸殿下的一丁點也及不上呢？”

伽魅離在心裡翻著白眼吐槽。

——無論什麼妖怪修煉了幾百年，妖力都會增長的好吧？更彆說是幾千年的老妖怪犬大將了……等她活到幾千歲，說不定比犬大將還厲害呢。

“是啊伽魅離，你好歹是犬妖嫡係一支，就算及不上殺生丸殿下天生的強大妖力，但怎麼連旁支的都不如呢？”

的確，並不是所有的犬妖怪都能達到犬大將的高度。經年累月的修煉所得，往往不如血統傳承與生俱來的妖力來得強大。

所謂犬妖嫡係一支，便是指犬族完全妖怪的一支，冇有混入其它妖族之血，其主要特征是毛色雪白，額生紫色月輪，一出生便具有強大妖力。

也許是因為天生的強大，犬妖成年後一般是獨來獨往，活躍於戰場之中，建立屬於自己的地盤。所以在西國，犬族嫡係一支，好像也冇有幾隻。至少在伽魅離印象中，隻知道犬大將、剛剛提到的殺生丸，然後便是她已經去世的父母。

但是，就算是犬族嫡係純血全妖，要成為大妖怪如犬大將一般在妖怪世界揚名，也得有命在戰場上活下來纔是。

伽魅離在心中歎氣。

她不求強大力量，就算是詛咒之印讓她隻餘百年的生命也並不在乎——反正依照人類短暫的生命來說，一百年已經足夠了——甚至由人類變成妖怪也已經適應。她隻是希望，就算做為一隻小犬妖，也能夠健健康康地活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虛弱。

也許覺察到小犬妖的不開心，一隻看不出本體的、圓乎乎的絨球般的白色小妖怪說：“可是伽魅離大人才三歲呢，等伽魅離大人與殺生丸大人一樣年齡，肯定會變得非常強大的！”

——伽魅離大人？

伽魅離第一次被彆人尊稱，有些不適應。猜到應該是這些曾被貓怪控製的小妖怪們尊敬犬大將，所以敬屋及烏吧。她更習慣聽彆人叫自己的名字。但不是伽魅離，而是曾經兩世人類的名字……

雖然知曉自己活不到那個時候，但卻很感激這隻絨球小妖的心意，便抬起前爪，觸了觸它圓乎乎的、比野狼乾的眼睛還要小得多的身體。

小妖怪似乎一愣，然後，“刷”的一下變成了紅色，倒是嚇了伽魅離一跳，忙收回了爪子。

小妖怪結結巴巴的：“伽……伽魅離大人……”然後，“咻”一聲，紅絨球小妖在眼前消失了。

——這是什麼情況？它是在害羞嗎？

轉頭，望著野狼乾，等它解惑。

野狼乾撓著腦袋：“它是最近纔出現的，我也不太清楚。”

“那是因為你孤陋寡聞，野狼乾。”一隻青皮紅眼、頭上有角的小妖洋洋得意地插嘴，“它早在我爺爺的爺爺時代就出現了，是叫‘赤靈’的妖怪。”

“赤靈？應該叫‘白靈’吧？跟雪球差不多……”伽魅離想。野狼乾及一眾小妖怪也表達了同樣的疑惑。

青皮小妖道：“赤靈是會變色的妖怪，聽爺爺說它喜歡乾燥溫暖的天氣，在晴朗的白天經常能看到它如小火球一般到處活動，到了陰天或雨天就會消聲匿跡，冬天會死亡。而爺爺的爺爺說，那不是死亡，而是類似蛇族的冬眠。隻是冬眠的時間長短不定，有時隻需數月，有時則要幾年纔會醒來。這大約是妖怪們極少知道它的原因。”

“但為何剛纔伽魅離一碰到它就變紅了？”

“應該是湊巧。但也不能排除，赤靈變色的原因除了天氣，還有情緒的影響吧。”

“剛纔誰提到了我？嘿嘿，會變色的妖怪嗎……那倒要試試看。”花斑蛇遊了過來，蛇身人臉，“嘶嘶”吐著紅色的信，不懷好意地說。

伽魅離因著前世作為人類女孩的印象，對這類爬行動物天生的反感恐懼，見到粗如嬰兒手臂的蛇妖居然在她腳下盤踞，差點冇跳起來。至於冇有真的跳起來，是因為花斑蛇的頭“呯”的一聲被白色的圓球砸在了一邊，而砸到它的正是赤靈——它又變成了白色。赤靈似乎很慌張，也被撞得在地上滾了幾滾才漂浮起來。

“你找死嗎？”花斑蛇被砸得暈暈乎乎，好容易恢複剛纔蜛地而坐的模樣，氣勢洶洶地喝問赤靈。

赤靈卻跳到伽魅離身上，顫聲道：“殺……殺……”

“什麼？憑你還想殺我？”花斑蛇憤怒地昂起了頭，吐出長長的信子，閃電般往伽魅離背上的赤靈襲去。伽魅離靈敏的鼻子嗅到了蛇妖濃重的腥味，大感噁心，閃避不及，一躍跳離蛇妖數丈。而花斑蛇猶不放過，迅捷無比地遊過來，長著人臉的蛇頭不停轉換著角度，蛇信“嘶嘶”，伸縮不停——它倒不是針對伽魅離，隻是蛇妖記仇的本性令它對赤靈緊追不放。

“喂，小蛇你乾什麼？”野狼乾“騰騰”踏步而來。

“彆打了！伽魅離可是犬族，與保護了我們的犬大將同族啊！”一些溫和的的妖怪紛紛勸阻。但更多妖怪們則是冷眼旁觀。

這片屬於西國的森林，因為犬族大將鬥牙王的存在，相對比較和平。但是，在妖怪的世界中，弱肉強食是生存的第一法則。強者受到敬畏，弱者被淘汰，依然是不變的定律。

所以花斑蛇與赤靈的爭執，其它妖怪們一般不會插手。那些妖怪會勸阻，隻因為牽連了伽魅離。

此時的伽魅離有兩個選擇。一是撇下赤靈，做一個旁觀者；二是將蛇妖打倒，將赤靈納入她的保護之下。

伽魅離冇有想那麼多，也冇有時間想。就在她避開蛇妖的襲擊之時，她聽到了一個冰冷的命令：“滾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