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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雲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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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幽舍內,青爐燃香,香氣氤氳。

墨竹錦屏隔斷後,一張帶托泥束腰畫桌擺在堂內,幾張平頭夾頭榫小條案隨意地立在一邊,上頭擺滿帶著沉重曆史氣息的陶玉器物。

其中一件掛著絲絲裂痕的青白玉蓮花筆洗旁,一雙杏眼微瞪,正細細瀏覽它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這雙眼來自於一位碧玉年華的少女,般般入畫,著一身翠煙浣花錦百迭裙,胸前掛著一塊有多種色澤拚接在一起的圓潤白玉,腰邊垂著半條縹碧絲絛,絲絛尾處殘留著泛白線絲,後一半儼然不知去向。

她抬手撫上玉壁周身如蛛網般細密的裂痕,十指連心,無比的遺憾從細窄的縫隙中滑入李恣歡脈搏,惹得她心頭一涼。

“精品啊,摔成這樣,可惜了。”

門扉“吱呀”一聲,被緩緩推開,日光掠過錦屏,儘數傾灑在筆洗上,細膩光澤在其周身流轉,勾勒出一朵褪去塵世浮華的青玉蓮花。

李恣歡頭也不抬:“姑娘,你來早了,那隻玉鐲明日來取即可。”

無人應答,滿屋寂靜。

李恣歡抬頭,在日光下映出一片金色朦朧的屏風上,一抹隱隱綽綽的人影暗淡深沉。

男子聲音冷峻:“姑娘便是赫赫有名的京城第一修複師,李恣歡?”

李恣歡直起腰:“是。”

那道身影逐漸踱向屏風邊緣,直到一雙深褐色的眸子出現在李恣歡眼前。

男子手心半握,兩根直起的手指微微向前彎曲:“給我砸。”

話音方落,門外氣勢浩蕩闖進來一群裹著頭巾,扛著鋤頭的粗漢,各個黑著臉,咧嘴不知在唸叨些什麼,一副要將這裡夷為平地的氣勢。

李恣歡收回停留在白玉筆洗上的手,顰眉道:“你們要乾什麼。”

粗漢們顧不得她的話,揮舞起鋤頭便開始在屋中大施拳腳,隨著一陣“丁零噹啷”的脆響聲,條案上數不清的陶玉器皿失力墜落於地,碎開一片狼籍。

其中,正包含李恣歡方纔留戀的白玉筆洗。

筆洗周身的裂痕在一瞬間蔓延,在陽光下如碎開的星河,閃著星星落落的光,那些崩開的裂痕瓦解了這碗巧奪天工的筆洗,也擊碎了李恣歡心中最後一點僥倖。

雖然她不清楚這些人為何突然對自己發難,但她不能當刀俎前的魚肉,她必須,也不得不反擊。

掃視一圈,壯漢們身高馬大,肆意揮動的鋤下不留人,唯有帶頭的男子身材瘦削,直直站著未動。

擒賊先擒王。

她飛快屈身,兩次躲開了粗漢們手中揮舞的鋤頭,拾起地上散落著的一塊筆洗碎片。

男子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她敏捷的動作,看她轉身向前,將鋒利的碎片抵在自己脖頸側。

“讓他們住手。”

鋒利的碎片在李恣歡縛繭的手中顯得格外有威脅力,可男子卻並未如她所願,反倒問起:“你練過武?”

李恣歡不欲回答他,手中加了些力道,碎片的一角已將男子頸側劃出一道如絲的血痕,但男子卻立於原地不為所動,望向李恣歡的眼神中透著玩味,似獵食的狐狸在盯著一隻退到絕路的野兔。

李恣歡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慌。

“我奉大理寺之命前來緝拿你歸案,何來住手一說?”

聽到“大理寺”三個字,李恣歡握著碎片的手幾不可察地一抖,動作輕微,卻還是被男子察覺了。

男子微微挑眉。

李恣歡心中百轉千回,麵上卻不顯:“我不過是個老實做生意的普通手藝人,從未逃免賦稅,欺壓顧客,更彆說燒殺搶掠了,大理寺的案子怎麼會找上我。”

“再者,大人不報官職,二話不說便帶著些不知姓名的農人,入我屋子砸我東西,這便是大理寺的辦案流程?還是說大人本不隸屬大理寺,隻是為泄一己之私憤,隨意扯了個謊?”

李恣歡句句有理有據,她說著也有了底氣,挺著的腰板兒也更直了些。

男子神色自若:“溫栩安,大理寺寺正。你若不信,隨我去大理寺走一趟,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器物雜碎的脆響聲不絕於耳,幾乎都快淹冇了溫栩安的聲音。

李恣歡:“讓我跟你走可以,你先讓他們住手。”

溫栩安抬起手,示意眾人停下來,而自己緩緩來到竹舍最側邊,一條完好無損的小條案前,似是欣賞起上頭井然擺放著的玉器。

“這些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

李恣歡心中不解,沉默片刻:“是。”

“哢擦”。

一隻透著古樸氣息的玉觥,被溫栩安隨意地反手撥到地上,綻開數朵淒涼的花。

李恣歡垂在身側的手驀地握緊。

“你今天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溫栩安聲音平靜,卻能讓人感覺到藏在他聲音下洶湧的海潮,陰暗,強烈,一不注意就可以將眼前的人拍入深海裡,再也冒不了頭。

“選擇,是我給你的施捨,而非你與生俱來的權利。”

李恣歡剛想開口爭辯,溫栩安先一步打斷了她。

他抬手碰上了另一件稀有的玉器,指尖在其光滑的腹壁上來回摩挲:“我勸你先想好自己如今的位置再開口,畢竟我這隻手,可從來不對女子留情。”

這便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一位工匠,傾其一生也不過隻能造出一兩件可供後世敬仰的器物,這其中,承載著他們青絲染白髮的畢生滄桑,也蘊含著一個個隱匿於瘦弱身軀下的偉大靈魂。

李恣歡望著他手下搖搖欲墜的玉器。

這樣的藝術品,連時間都無法將其磨滅,難道今天就要葬送在自己手上了嗎。

李恣歡似乎看到器物裡垂死掙紮的靈魂,向她投向渴求的眼神。

半晌,她終於還是妥協:“不知我所犯何罪?”

溫栩安抽回決定那具玉器生死的手:“涉嫌殺害烏托國的使者阿爾瓚。”

“平民李恣歡,涉嫌殺害烏托國使者阿爾瓚,今暫關其於大理寺獄中,待經三司會省議決後提審。”

大理寺少卿嚴正禦坐於高台上,身著圓領紅袍,頭戴軟腳襆頭,聲如洪鐘。

李恣歡跪在台下,心中說不上是覺得荒謬更多些還是可笑更多些。

她俯首叩拜:“大人,此事無憑無據,怎能這般草率地下定論,民女連烏托國來了使者都不知,更彆提殺人了,如今這頂帽子扣在民女頭上委實冤枉,懇請大人明察。”

嚴正禦似有些不耐,略帶焦躁地捏了捏山根,而後,隨手將案邊的一抹綠色扔向了台下。

那抹綠色在空中漂泊無依,失去了清風的承接,滑落在李恣歡麵前,儼然是先前她腰邊不見蹤影的半條縹碧絲絛。

溫栩安坐於大堂左側第一把交椅上,一手端著盞半滿的清茶,一手提著茶蓋在碗沿來回颳著,沉默地注視著李恣歡麵上幾經變化的神情,眸中深如幽潭。

嚴正禦:“這是和凶器一同在屍體旁邊發現的,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李恣歡眸中閃過一瞬訝異,但轉眼間又消失殆儘,她很快冷靜下來:“大人冤枉。”

她俯首再拜:“這條絲絛,是民女前些日子在集市中被頑童扯斷的,與此事絕無半分關聯,大人明察。”

嚴正禦怒極拍桌,眉頭如擰在一團的濕抹布,案上的茶盞也隨著他的動作來了個起跳,與茶蓋磕碰在一起,發出“吭呲”聲。

“天天讓我明察,要是查個案子有這麼簡單,還用得著暫監嗎,我現在立刻就可以斬立”絕。

“咳咳。”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溫栩安虛握拳擋在鼻下,出聲打斷了嚴正禦接下來正準備脫口而出的厥詞。

嚴正禦自知失言,斂了情緒,略帶尷尬地跟著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這個案子涉及兩國,處理起來不是件易事。”

言外之意,這件案子處理起來異常麻煩,好不容易抓到這麼明顯的一個線索,就算這不是真相,如今大理寺為了省事,也打算把李恣歡推出去背鍋了。

畢竟事關兩國邦交,拖久了對誰都冇有好處,真相不重要,能給出個令本國與他國都滿意的交代纔是最重要的。

“現在如此明顯的證據在這,在找到確定的凶手前,你便是最大的嫌犯。”

嚴正禦話未說完。

李恣歡雙手疊於小腹前,直起腰來:“大人,倘若民女可以替大理寺找出凶手呢?”

嚴正禦將未說出口的話又一次咽回了肚子裡,半晌,冒出來一句:“就憑你?”

“是,懇請大人給民女這個機會。”

“隻要大人準民女看一眼殺人凶器與屍體,民女就有辦法捉住凶手。”

嚴正禦眯起雙眼,對著直直跪著的李恣歡上下掃視一番,頗有些瞧不上她的承諾。

這麼複雜的案子,連堂堂大理寺一時半會都給不出個拿得準的法子來,你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弱女子,光靠看一眼凶器,就妄想找著凶手替自己洗刷冤屈,這可能嗎?

隻是嚴正禦不知,這還不隻是有可能,而是極有可能。

而李恣歡說得這般篤信,也並非因為信任自己的探案技巧,而是因為她身上特殊的能力。

她可以通過觸碰,來看到一具器物身上發生過的故事。

所以隻要她能碰到凶器,就可以看到殺害阿爾瓚的凶手是誰,就算看不清臉,也能從凶手握刀的姿勢,出刀的習慣等種種蛛絲馬跡中得出些指向凶手線索。

至於要看屍體這個要求,一是為了確認她在畫麵中看到的傷口與屍體上留下的傷口並無較大出入,也算是一道保障。

二是為了掩人耳目,讓他人覺得隻是自己斷案技術高超,而不會聯想到她擁有什麼特殊能力。

畢竟這樣玄乎其玄的能力,還是能少讓一人知道,就少讓一人知道為好。

而嚴正禦顯然是不知道這些事情的,他隻當李恣歡這是害怕入獄,隨意編造出來拖延時間的藉口罷了。

他剛想駁回李恣歡的要求,就聽一旁溫栩安開口:“讓她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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