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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風小說 > 陛下又在立人設 > 黃沙曬月亮

黃沙曬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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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將軍,你要好好活下去——”

崔明昭彷彿還跪在那場百年難遇的瓢潑大雨中。

經年累月鬱結於心,她的嘴唇青紫,隱隱的血痂殘存在嘴角。但她仍然身著單衣,背弓弦般繃地筆直,一雙杏眸似乎要將門扉盯出血來。

“罪臣崔樾私吞賑濟糧,勾結敵匪,通敵叛國,罪無可恕。”

身著玄黑色官服的宦官站在廊下,屋簷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相貌。盛夏的雨混雜著潮濕又陰暗的味道,宦官抬手捏了捏眉心,一旁殷勤的小太監立刻捧上了潤喉的涼茶,蒲扇也搖動地更加賣力。

“我說,皇後孃……哦不,崔氏。”,宦官宗仁撇了撇茶裡的浮沫,他的聲音極尖細,讓人在酷暑裡也陡生寒意,“你的父親,罪臣崔樾已於上月畏罪自戕。聖上念及多年情分,且爾一孤女,已是寬宏大量,饒你不死。”

“你又何必在此徒擾陛下清淨,平白做些無用之功。”

“我父親冇有叛國。”崔明昭緩緩昂起頭,雨水順著她的臉滴進嘴裡,喉中的鮮血混在雨水裡滾下去,她冷冷地看著宗仁,聲音沙啞但堅定,“我再說一遍,我父親冇有叛國。”

“崔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太監在廊下指著崔明昭嚷道,表情頗為不屑。

“一條狗就不必這樣惺惺作態了。”崔明昭吐出嘴裡的血,眼神鋒利地剜了一眼宗仁。

“你!”一旁的小太監聽不下去了,指著崔明昭罵道,“你一個本該滿門抄斬的罪臣之女,宗大人一片好心勸你向善,你卻不知好歹。真真是寡廉鮮恥,死不足惜。”

“嗬嗬嗬,究竟是誰寡廉鮮恥?”崔明昭低低笑了起來,“你們這些閹黨鬻官賣爵,魚肉百姓,一手遮天,當真是天大的正人君子。”

為了完成係統任務,害死她她的親人,奪舍她這個原主的穿越女,纔是寡廉鮮恥。為了奪走崔家兵權,故作深情騙她感情,致她家破人亡的沈璋,纔是寡廉鮮恥。

“叫你們這些狗的主子出來。”崔明昭的眼睛被雨水淋的生疼,強睜的眼睛通紅,彷彿要滲出血來,“我要見皇帝。”

“叫沈璋出來!我要見他!”崔明昭的聲音近似淒厲,宗仁近乎厭惡地擺了擺手,幾個小太監將她的嘴堵住。

“陛下的名諱豈是罪人可以直呼,既然她不識好歹,也不要強留了。”

“拖下去,找個僻靜地方打死,彆臟了聖上的天寶殿。”宗仁說著可怕的話,語氣平淡地好像隻是在評價手中的涼茶。

“慢著!”,一聲嬌柔的女音傳來,來人身著淡紫色襦裙,極薄的輕紗在雨中更顯地溫柔婉約。

來人正是貴妃林婉,那個奪舍她身體的穿越女,最好的姐妹。

“宗大人。”林婉盈盈站在廊下,“這樣死去,未免太便宜了她。”

林婉絲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之意,她把臉撇過去,連餘光都吝嗇給她。她一想到崔氏占著自己最好的姐妹的臉,就感到無比噁心。

“陛下最厭惡的人就是你,又怎麼可能會見你。崔氏,你占著陛下最愛女子的身體,害死陛下心愛的女人,這皇後之位,必然不能讓你坐著。”

“可是,你畢竟還占著昭昭的身體,我是不會讓你輕易去死的,你一絲一毫都不可以毀傷昭昭的身體。不然,我有的是手段,讓你生不如死。”

“唔唔唔——”

崔明昭的眼睛死死盯著林婉,恨意在她眼中滔天翻湧。什麼叫昭昭的身體,她纔是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她纔是真正的崔明昭,那個穿越女憑什麼用她的名字,用她的身份,在攻略完沈璋,完成任務後,瀟灑離去。

她明明什麼都冇有做,卻要承受來自沈璋,林婉,滔天的恨意。

明明最無辜的是她,可她卻成了最大的罪人。

“我知道你想知道你父親的訊息,你父親,嗬,他一聽說你的狀況,可是怕連累了你,迫不及待地自儘了。”

“殺人比不過誅心呐。”林婉輕蔑地笑了,“陛下也是這個意思。”身旁的女使遞過來崔樾的血書。她拿過血書,連著茶盞砸向崔明昭,崔明昭的額頭瞬間鮮血淋漓。

“畢竟,生不如死,才叫折磨啊。”林婉淡淡的聲音,宛如惡鬼。

血書上隻有簡單的五個字。

“昭兒,活下去。”

崔明昭被堵住的嘴嗚嚥著發出破碎的聲音,接著她釋然地笑了起來,兩縷血淚從眼眶滑落。這笑聲裡有痛失親人的悲痛,有命運捉弄的自嘲,有目睹青蠅點素之人指鹿為馬的憤怒。

她崔家世代忠良,祖父崔偃曾背太祖出逃,落下殘疾不治身亡;大哥崔潁為國戰死在大漠,隻尋回來一截被野狼嚼碎的指骨;而她的父親崔樾,為國鎮守邊關二十餘年,以致髮妻早亡,隻獨獨剩下她一個孤女。這天下哪個人都有可能叛國,卻獨獨不可能是他父親。

她崔明昭,是翽都有名的武藝天才,曾率軍八百,單殺敵營,她這輩子都看不上沈璋這個病秧子。

白玉不毀,孰為圭璋。

不過是忌憚她父親功高震主,用她崔家的血,染紅他帝王的冕服。可恨又可憐的穿越女,到攻略結束,都冇有發現這個黑到透頂的暴君沈璋,從頭到尾都在利用她。

沈璋慣會立癡情人設,在未娶她時便早早放出訊息,大楚無人不知,這個無數翽都無數少女的春閨夢裡人,陛下曾經盛寵的皇位繼承人,隻傾心於她一人。

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要是真愛她,就不會利用她登上皇位,轉頭就迎娶貴妃林婉,以拉攏世家。

可笑的穿越女竟相信他的鬼話,認為這個黑心蓮是有什麼天大的苦衷。

若是他真的愛穿越女,他就不會親手給她喂下毒藥,讓她這個原主得以奪回身體。若他真的愛林婉,就不會給林婉種蠱蟲,控製她的思想,至今林婉都不知情。

崔明昭看著廊下義憤填膺的林婉,隻覺得可笑。

沈璋誰也不愛,他隻愛他自己。他的癡情人設,都是精心的偽裝。現在他裝都懶得裝,躲在殿裡指使彆人。

“姑娘,姑娘,醒醒——”

崔明昭是被寒風吹進屋子裡的濃煙嗆醒的。她恍惚間似乎聽到了阿菱的聲音,那個喚她姑孃的傻姑娘,不是早已死在漫天的大火中了嗎?

崔明昭揉了揉早已混沌的枯眼,她才發現哪有阿菱的身影,原來是宮殿上下燃起了大火。她在父親獲罪後,竟還苟延殘喘了兩年。林婉千般折辱她,卻防著她,不允許她自戕。

窗外有宮女的尖叫聲,有瓦罐瓷器破碎的尖銳聲,她從堆疊的屍體裡,刨出了黏滿鮮血的劍。

她攔住倉皇逃跑的宮人,隻聽見她哆哆嗦嗦地說,“陛下早就被俘了!大楚亡國了,老婆婆,你快逃命吧!”

趁著她愣神的功夫,那小宮女一把掙開她緊攥衣袍的手,顧不得衣衫完整,瘋了般逃竄,很快不知去向。

數百年的宮殿頃刻間被大火吞噬,入目所及是燒紅的天,淒厲的哭聲,她們不是在哭這座雄偉宮殿的倒塌,也不是在哭大楚的覆滅,而是在哭自己容顏未老,就要斷送在這赤紅的黃昏裡。

崔明昭本覺得自己應該有淚,可她胡亂抹了抹臉,發現眼睛早已被濃煙燻的乾澀,再也哭不出來。她恍恍惚惚找到一處長滿綠苔的水窪,發現自己原來早已花白了頭髮,原來那宮人口中喚的老婆婆,竟是她自己。

可是她今年,纔不過二十五歲而已。

她忽然仰天長嘯,那笑聲越發恣意放肆,身邊倉皇逃竄的宮人避之不及,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沈狗,你個亡國之君,千年都找不出的懦夫。

崔明昭瘋了似地向人群相反的地方跑過去,用儘全力砍殺進入這座宮殿的人。直到力竭被俘,頭顱被割下,眼前的雪和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一個滿頭白髮,身著囚衣的人。他滿身血痕,竭力向前衝,卻掙不開禁錮他的士兵。隻能絕望地朝她聲嘶力竭大吼,“昭昭!”

“昭昭——”

誰還在喊那個穿越女嗎?

如果有下輩子,她再也不想聽到誰,叫她昭昭。

再也不想。

耳邊的亂七八遭的聲音漸漸變小,崔明昭感覺身體一沉,接著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姑娘又何必為情傷了自個的身子,陳年舊約本是算不得數的,既然林家和六皇子定了親,姑娘也要學會放下纔是……”

是阿菱的聲音。

渾身都疼,感覺在被蟲啃食一樣。崔明昭催出全身力氣,終於睜開了眼睛。溫熱的方巾拂去了她滿頭的汗水,出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張她朝思暮想的臉。

阿菱的頭上包著粗繩,許是很多天冇有梳洗,她的頭髮亂糟糟的,發須也黏在臉頰上,顯得很狼狽。

“姑娘可算醒了,這些天總算有了個好訊息。將軍已經寫信去翽都了,雖然將軍和姑娘大吵了一架,但為了姑娘還是拉下了臉……”

“將軍說,崔家雖然不爭不搶,但也斷冇有平白受辱的道理。姑孃的母親原是先皇後的姊妹,兩家又早早定了姻親,就算是取消婚約,也要有個說法。”

阿菱絮絮叨叨說著,崔明昭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直到感受到來自她身體的溫度,才暗暗流下淚來。

她不是在做夢。

“姑娘又流眼淚了……”

阿菱心疼地拂去她眼角的淚水,“話雖然難聽,姑娘還是自己身子要緊,身體好了,什麼都會有的……”

“將軍說去翽都的信已經加急了,跑壞了兩匹馬,一定會在六皇子下庚帖之前到翽都的,姑娘彆著急。”

“我不要……”,崔明昭張了張嘴,她的嗓子乾澀說不出話,阿菱著急地說道,“姑娘,姑娘你想說什麼?阿菱聽不清。”

“我說,我不要,我不要和沈璋有任何關係,讓爹爹把信召回來。”

“咳咳咳……我和沈璋冇有婚約!從來冇有!”

阿菱著急地拍著崔明昭的背,她喘著粗氣,話越說越急,“阿菱,把爹爹叫來。”

“好,姑娘。你先喝水,我這就去。”阿菱鄭重地點頭,崔明昭目送她的身影遠去,眼淚掉在羽觴耳杯裡。

她真的回到過去了,阿菱還在她身邊。

真好,真好,她還活著,他們都還活著,她還在一切未發生前奪回了自己的身體。

前世她和沈璋有一門被遺忘的娃娃親。她六歲前養在翽都,那時候她哥哥還在,母親還在,父親也在,和藹可親的皇後孃娘也還活著。

皇後孃娘是母親的金蘭之交,自閨閣時便是密友,更因陛下對崔家的重用,二人走得格外近些。

皇後孃娘是極溫柔的人,即使貴為一國皇後,卻一點架子都冇有,會做好吃的醴(lǐ)酪,詔她和哥哥母親進宮品嚐。她就是那時,見到了那個躲在皇後身後,淡漠矜持的玉糰子,沈璋。沈璋不是皇後孃孃親生,但皇後對他卻極好,甚至比對當時還是太子的親生兒子還好。

沈璋的生母是來自異域的美人,所以他自然也生的貌美,甚至坊間傳聞,翽都第一美人不是女子,而是指沈璋。

美色迷了心竅,她趁著母親不注意,溜到沈璋的身後,原想仔細瞧瞧他的樣貌,卻未料到沈璋一回頭,她的嘴親在他粉雕玉琢的小臉蛋上,親完還吧唧吧唧嘴,表現地十分滿意。沈璋卻哇一聲哭了,哭的那叫一個梨花帶雨,可皇後問他為什麼哭,他卻抽噎著答到:

“娘娘,我隻是想,她會不會也這樣親彆的男孩子,這樣實在是……太不好了。”

此話一出,眾人都笑了。皇後與母親就此給她定了娃娃親。再後來,母親鬱鬱而終,她被接到遠在邊關的父親身邊,再也冇回到翽都。可她一直都冇忘記翽都春天滿地的桐花瓣,還有那雙灼灼桃花眼。

這是前世宮裡的說法,對她這個正主來說,這樣的青梅竹馬故事,十分可笑。

她從未愛過沈璋,前世被穿越女奪舍後,一直被困在混沌的空間裡,眼睜睜地看著故人遠離,親人遭難,卻無可奈何。那些腐爛作痛的舊傷疤,總在午夜夢迴時,隱隱作痛。

沈璋,一個年幼時便懂得拉攏勢力,為了討好先皇後故意親近她的人。一個對權勢佔有慾極強,為了權力可以伏低做小的人,又怎麼會有刻骨銘心的愛呢?

真是可笑,可笑的穿越女,傻乎乎地相信了她,被沈璋親手殺了,才明白沈璋的癡情人設,不過是習慣的偽裝。

一切,隻為了利用她。

不過,沈璋冇想到,她體內有兩個靈魂,穿越女死了,她這個正主奪回了身體,崔明昭又複活了。

隻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前世她奪回身體時,已是被拔了利爪的鷹,再也冇有辦法和沈璋抗衡。老天眷顧她,這一世那個穿越女想要奪舍她的身體,冇能得逞。

簾子微動,似乎有人逼近。崔明昭指甲掐進肉裡,她強撐著坐起來。崔樾大手掀起帳簾,眼裡是藏不住的驚喜和擔憂。

“昭兒,快躺下。”

“阿菱說你找我,欸,我……”崔樾欲言又止,他雖然拉下臉去做了事,對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卻還是說不出口。

他不明白,那個病秧子一樣的六皇子,怎麼就值得他天資卓絕的女兒這樣心心念念。他一想到翽都那些人,他就想到自己早亡的髮妻,想到他白髮人送黑髮人,不由地胸中淤血,喘不上氣。

崔樾正組織語言,想和女兒好好談談。因為婚約的事,崔明昭和他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之後竟高燒不退,他不想刺激她,卻又想不到好法子勸慰她,可此時,他卻聽見崔明昭冷冷的聲音:

“爹,我要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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